給紐約客-怎麼樣都不夠的自己(上) - 紐約

在紐約生活的過程中，很容易感到自身的不足。並不是要把自己產生的情緒嫁禍給這個
城市，而是這個城市本質，氣氛和環境，很容易給異鄉客一個必須強迫自己multitask,
要不然就追不上，趕不及的錯覺。很多人愛上紐約，是因為他的多元化和豐富性，但很
諷刺的，就像是一段戀情一樣，通常你的戀人最讓你迷醉的特質，恰巧就是在吵架的時
候，最令你受不了大抓狂的原因。因為豐富，帶給我們時時刻刻都有新鮮事的刺激脈動
感，也是因為同樣的因素，特別容易在五光十色的絢爛之中迷失，在迷失之下，更深一
層的，也許是對自己能力的質疑，對自己到底”想要什麼”的迷惘，或是一種怎麼樣都
比不過別人的自卑感。

以我自身的經驗來說，因為是心理治療師的關係，比較多機會可以接觸到不同種族的族群
，以及體驗在不同的工作環境帶來的文化衝擊。文化包含的層次很多，以最淺顯易懂的
“語言”為例，我也常掉入”要是我可以像他們……就好了”的漩渦裡出不來。

當我在醫院實習的時候，常常遇到只講西班牙語的患者，為了他們我也學了一些西班牙
話，當然怎麼樣都不夠用，必須要請會說西班牙語的其他實習生幫忙翻譯。接下來在私人
診所裡接個案，面對全部都是白人的治療師以及患者，那個質疑英文非母語的自己時時刻
刻跑出來，默默的刮掉自己的信心，即便是再怎麼用自己會的心理技巧鼓勵自己，都還是
要用很大的力氣把那個 “如果英文沒辦法說的跟美國人一樣好就不會被同等對待”非理性
的自己打暈，才可以站的穩。以為在亞洲人多的公司工作就不會有匱乏感的問題嗎?如果是
這樣想的話就太天真了，在亞洲人的公司裡，只會說普通話也是不夠的，因為在曼哈頓亞
洲族群多為福州人，你會被要求同時會說福州話，廣東話，台山話…當我在學廣東話時鬧
的笑話有多驚人，就不在這裡多說了…重點是無論到什麼地方，換了什麼樣的環境，即便
是你以為這個環境同質性有多高，和你多相似，都會遇到同樣的狀況: 對於自身的不足而
感到惶恐，害怕，焦慮。

我認為“不足”的心理狀態可以分為兩個部分來談。第一個，也是最多Type A 型人格特質
的人常說的觀點: 這個不足是讓我們進步，超越自己的動力！很勇猛，很衝，感覺很正向
，可以做大事做個有用的人回饋社會報效國家。我並不覺得這個觀點有什麼錯，只是在這
樣衝衝衝的過程中，我擔心的是，通常這樣的人很容易回過頭來，發現自己一直在衝的，
是建立在一個空虛的跑道上，過了中年之後，或是剛從學校畢業進入職場的分岔路上，突
然之間意識到自己的人生沒有意義，到底是為了什麼一直努力著，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，
跟怎麼辦?接下來要怎麼走?

沒有人可以告訴你答案，常常就這樣陷入無盡的自我懷疑恐慌憂鬱，然後我就會在診療室
與你相遇XD. 通常這類人最走不出來的就是 “我是不是一點成長都沒有啊!? 都這麼老了
怎麼還在這裡混……真是沒出息!”根據阿德勒(Adler)學派的觀點，追求完美，努力精熟
以克服自卑感是人類的天性。我很同意這點，我們都追求卓越，渴望自我超越。但重點是
“自我” 超越!

在認為自己 “不足”的情況下而感到挫折的時候，第一步是請認清你在比較的基準點在
哪裡? “不足”是個相對性的辭，就是因為有個點讓你比較，所以才會有不足夠的感受。
要人不比較很難，這也是我們一路上來謀生的習慣，要完全改掉這個習慣需要長期的自我
探索與覺察。

我想短期之內可以練習的是，當你在設定比較的基準點的時候，請測試一下自己的現實感
是不是正確。這個基準點可能會透過很多不同的形式出現，可能是其他人(我想變的跟他一
樣瘦)，可能是自己給自己定的標準(我這個月至少要瘦五公斤)，可能是他人給自己的評
價(我要他稱讚我的身材好)，以及其他種種。先冷靜釐清一下，我的情況，和其他人的情
況，以及整個大環境的狀況，產生的限制和衝突，會不會導致我被自己的情緒帶著走不自
知而失去了判斷能力。這個基準點有時候也很模糊，我們常欽羨那些可以很自信的說出:
"跟別人比什麼，跟自己比就好了”的那些人，但其實更深一層的去探索，在那些
“自己”裡頭，也存在著一些被他人，以及社會結構強加下來的價值觀。大家都很辛苦的
在捍衛這個不是很清楚的自己，要站的穩需要強大的心理健康以及支持力量。在超越自己
之前，十分重要的是要肯定自己所做的任何努力，即使十分微小的，你自己認為沒什麼，
微不足道的努力，例如今天又成功的在又濕又滑的路面行走沒有跌倒，這樣子的小事情，
都拿來稱讚自己一下(走路沒有跌倒，你就省了好幾萬元的醫藥費，十分不簡單)。點點滴
滴存著自我肯定到你的存摺裡，累積力量，儲存超越需要的勇氣和動力。

那些很擔心自己沒有成長不思長進的朋友們，我體會到，當你意識到自己不足的那個當下
，其實就已經很足夠了。用不著害怕惶恐，因為你擁有了反思的能力，自省的謙遜和超越
的能量。知道自己不足也是一種禮物，不用急躁，過程是一個很容易被忽略的珍貴寶藏。
過程很值得被好好的咀嚼，享受。我們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暫時的，唯一我們可以把握的，
其實就只有過程而已。(下集待續)


Eve Chan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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